坐在书案前，望着窗外绵密的雨丝出神。这雨已下了三日，却仍不见疲态，檐角的水珠断断续续敲着青石阶，时急时缓，总归是零零落落的调子。这样的雨最是磨人，说不得暴烈，也道不上温柔，偏生把整座城裹进湿润的茧里，连呼吸都沾着三分潮意。

院角的玉兰树最先透出春信，未及舒展的花苞让雨水浸得发亮，几片早开的瓣儿经不住水珠分量，轻轻巧巧旋下来，正落在积着薄水的石板上。墙根新冒的蕨草倒是欢喜，蜷曲的嫩芽在雨幕里渐次舒展，像是婴孩攥紧的拳头，被母亲的手指一根根温柔掰开。

巷口的青石板路浮起层薄雾，把远处的身影洇成走笔的痕迹。伞的轮廓在雾中时隐时现，切割间或穿过云层的天光。茶肆檐下，几位老者说着陈年旧事，声音让雨水滤过，显出几分不真实的清透。

城外的野径，此刻沉没在泥泞里，留给草木盛大的舞台。枯黄的芦苇杆被雨水润出隐隐青痕，田埂上的野蔷薇抽着嫩红的茎，比富贵人家小姐鬓边的珠翠还要剔透三分。农人立在檐下搓着草绳，眼望着雨幕里朦胧的秧田，嘴角的皱纹里都蓄着笑意——他们懂得土地吞咽雨水时满足的叹息。

茶凉了再续，续了又凉。案头的宣纸吸足了水汽，边缘微微卷曲。墨迹在潮润的空气里化开些许，笔锋处洇出毛茸茸的边。仿佛笔尖也沾了雨水的任性，偏要在纸上走出蜿蜒的水迹。

檐角的水珠突然都成了坠着的琥珀，整座城从湿润的茧里挣出来。蒸腾的水汽裹着泥土与草木的芬芳，被晚风揉碎了，丝丝缕缕混进未散的雨雾里。窗棂上不知何时停着只湿了翅膀的粉蝶，正对着玻璃上映出的灯火发怔，大约是把这点暖黄当作未凋的春花了。墙角苔藓经了雨水，绿得能掐出汁来，细看竟有米粒大的蜗牛背着螺旋小屋缓缓爬行，在青砖上拖出银亮的痕。

夜色漫上来时，檐角又响起零落的滴水声。案头烛火被游丝般的晚风撩动，在粉墙上投出摇曳的影子。这样的春夜总让人想起些泛黄的旧事，却又不是具体的某年某月。远处传来声声莺啼，穿过湿漉漉的街巷，把丝竹的婉转流向春意未醒的江南。（刘德涛 文）